「原创小说连载」平原旧事《黑蒿草》第五章 白面书生露了一手
【平原旧事】小说连载之一
黑蒿草
俚平
第五章 白面书生露了一手,让姑娘的春心动了一动
龚大华正在馆子里喝酒,听到喊声,跑到闸边一看,连连跺脚:“我的船!我的机器!”只见那闸下的机船正在左右摇摆,水已经漫进船舱。原来泄水闸门突然启开了,垸子里的水汹涌而下,轰轰的山响。真是凑巧,这闸门一年难启一次,偏在龚家市的船停泊时打开。
船上装的是大伙的家当。
女人们性子软,边嚎边喊,这场景何时见过?男人们吓得六神无主、呆若木鸡。他们一会便愣过神来,去河边取那小木舟,想靠拢机船解铁链,可是水流湍急,小船根本无法接近闸门。龚大华回头朝闸顶登去,两个看闸人还在启摇闸门。龚大华跪在守闸人脚下:“爷儿们!爷儿们!请行行好,关一下闸门吧,我的船啊……”
“兄弟,没办法,我们接到上头的指令,说么时开就么时开,擅自关闸,你帮我们去坐牢?不敢。”
“就一会、一会。”龚大华恨不得磕头,“我给钱,一百、两百……”
“兄弟,钱是好,可是不敢呀!”守闸人还在启着闸门。
闸面上拢来不少人,乱成一团,哭声、喊声和看客们幸灾乐祸的笑声搅在一起,煞是热闹。不少人指指戳戳,叹着气,惋惜这船和上面的东西,同情这伙外乡人。龚大华跪下来,向周围的人作揖打拱:“爷儿们!哥儿们!帮忙出个主意吧,我给钱、给钱!”可人们只是摇头,没哪个想得出法子救船。
就在这时,一个身影从人群中冲出,一闪一跳,便站到了那闸栏上,纵身一跃,不偏不倚正落在那晃动的船上。这举动不仅龚家市的人惊呆了,周围所有的人都为之惊呆,哪个这大的胆?有这身手?定眼看去,天!竟是那白面书生!
白面书生如换了个人,在那摇晃不定的船上蹦蹦跳跳,敏捷而灵活。他奔至船前去解铁链,可是解呀解,铁链硬是解不开。书生立在船上摸脑壳,有力无处使,水已经齐他大腿了。
“二黑子!”禾春一推身边的二黑子,“你快跳下去,帮他一把,快快!”
二黑子冲到栏杆边,犹犹豫豫,头伸出又缩回,终究没有往下跳。
“你跳呀!快跳!”禾春又紧逼一声。
“哎哟!”二黑子突然蹲下来,“我的腿怎么抽筋了?哎哟,好疼。”
龚大华骂道:“日你妈!本村人还不如一个外乡佬!谁跳下去帮书生,加三个工!”
仍没有人跳,男人们耳朵像聋了似的,只在一旁干喊。
禾春说:“二黑子,我算认得你了!”便跑到栏杆边担心地看着书生,为他捏把汗。书生这会正一筹莫展,禾春突然喊道:“后舱有斧头,砍铁链!”书生奔向后舱,果真从水里摸出斧头,又跌跌撞撞往前移,挨近那铁链,挥斧便砍,一下、两下、三下,“砰!”铁链终于脱了,向上一甩,正中书生头部,那鲜红的血顿时从他额上流出来。机船脱了链,很快被水冲离闸门汹涌处,摇摇摆摆滑向荆河中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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岸上一片欢呼。女人们跳起脚,破涕为笑,船到底没沉,东西保住了。几个男人赶紧取小船向机船撑去,把机船弄回岸边。只是那书生倒在舱里,双手把住额头,舱里的水红了,是他的血染的。
大伙把书生抬上岸,要往镇上医院送。无奈这书生死活不肯,禾春掀起小袄,哗啦撕下一块布,替书生包上,一滴眼泪同时坠在书生头上。
龚大华把大拇指一竖:“好种!英雄!要在战场上,就可火线入党!想不到你如此义气,你是我的恩人!我奖你五十元!”
书生颤抖着嘴巴:“老板,我不要钱,我冷,找件干衣我换吧。”
男人们去船上取预备的衣服,可衣服都被水泡湿了。禾春把手向龚大华一伸:“老板,拿钱来,我去买!”龚大华无奈,慢悠悠摸出三十元,禾春抢过手向镇中心跑去……
这晚上,大伙也不再早早蒙头就睡,似乎都有些心思,不为别的,只为龚家市的汉子没脸见人。自个的船遭难,却给一个城里来的书生逞了能、充了英雄,龚家市的人不都成了软蛋么?回村若讲起此事脸上无光彩。
最伤心的是禾春,伤心过后,便一个男人一个男人点着名冷嘲热讽,刻薄话说了一箩筐。在她的眼里,村里的汉子们都不中用。男人们只是不吭声,任她挖苦。二黑子脸红一阵白一阵,不敢接腔,怪哪个?怪自己胆小,关键时刻没给禾春撑面子,反倒让白面书生占了上风。二黑子沮丧极了。
二黑子突然觉得有一种潜在的危险在威胁着他,这种危险来自书生,它将改变禾春对自己的评价和印象。论文,二黑子自知不及书生;论武,救船的时候就已经证实,禾春怕要对那书生起爱慕之心。窝囊!真他妈窝囊!二黑子愤愤地朝躺着的书生啐了一口。
没想,禾春正坐在书生身旁,与他谈得热火,一会还嘻嘻笑出两声来。女人们似乎都很知趣,退至一边;男人们也很通理,不去中间插话,书生救了船,未必与村里的姑娘讲几句话都不给方便?
“喂,还疼吗?”其实这话禾春问过几遍了。
“当然疼。”
“唉,都是我们害了你,让你受伤。”
“不,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,我报答还来不及哩。”
“你当过兵吧?”禾春猜测道,“像打仗一样勇敢。”
“其实,我不去解铁链,你们就到不了野鸡湖,那我也去不成了。”
“你到野鸡湖到底为么子?”
书生惨然一笑:“你别问了。”
“怪人!”禾春在心里道。她觉得,这男人的确有些神秘,始终不肯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。禾春突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,试探道:“你离开家,你妻子不思你?”
书生浑身一颤,脸色突变:“我没有妻子!”
“那相好的女人呢?”
“没有!”书生似乎很心烦,目光忧郁暗淡。
“昨晚上,他们怀疑是你解开了我姐姐的衬衣扣,是不是你?”
“你说什么?胡说!我不是那种人!”书生怒了,扭过脸去。
禾春不管这些,仍然小声道:“你若相得中咱乡下姑娘,我替你说个媒。”
“你——”书生撑起身子,“你讨厌!”
禾春并不生气,反而满足地笑了笑,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这会正火辣辣地盯着书生,仿佛在他脸上寻找什么。
在那边的二黑子实在忍不住,跑过来,拉起禾春就走:“你被他迷住了!”
“是又么样?”禾春甩开二黑子的手,“胆小鬼!”
“我胆小?哼!你不要鬼迷心窍,你晓得他是哪种人?安的么子心?”
“他是好人!”
“好个屁,我看他满肚子鬼胎!”
“你!”
两人吵了起来。
二黑子一直对禾春钟情,可这姑娘太鬼,对二黑子一会亲昵,一会冷淡,折磨得二黑子要吊颈。二黑子很好强,极爱面子,他发过誓,今生今世不娶到禾春算枉做了男人。他太爱她了,禾春是村里最有风度的姑娘,也是最有文化的姑娘,言行举止与那些粗眉俗眼的女人——譬如娇儿之辈相比格外不同,且和她的姐一般漂亮水灵。过去,禾春对二黑子是尊重的。在荆河边,他不止一次向她求爱,说爱她爱得发疯,要想不爱她,除非荆河的水倒流。每逢这时,禾春也不拒绝,只是笑,似答应非答应;即使二黑子冷不防亲她一两口,禾春也不恼,但不准他做超过亲脸皮以外的越轨事。
可是书生的出现,搅乱了禾春的春心,这从姑娘的眼神中看得出来。要想赶走那书生恐怕没希望,老板龚大华捡到这个便宜货,哪肯轻易放过,他会开机器,又救了船,分文不要不取,这正是华老板求之不得的呢。
的确,禾春心里乱了,书生在她眼里展示了另一个世界,这世界是新鲜的、诱人的,禾春曾在梦里感觉过。然而,眼前的书生便是代表这个世界的人。他文雅、潇洒、有文化、见识广;他与村里的男人绝然不同,在她面前似乎就是一部充满奥秘和诱惑的大字典。她决不会像姐姐阳春一般,睁着眼睛找倒霉,死守娃娃亲。她要走出贫穷偏僻的乡村,到城里去,去实现自身的价值,去感受现代文明和气息。她原来以为这只是一种奢望、一种幻觉,然而她今天找到了,书生——这个暂不知名的城里人,会引她进入向往的天地。她感到,她和他谈得拢,他很尊重自己,丝毫没有厌恶鄙视自己的意思。她和他不是离得太远,不是望尘莫及,她觉得只要自己一伸手,就可逮住他,而且不会让他跑掉!啊,书生,你知道姑娘的心思吗……
天黑了,炳爹没有回,书生睡在炳爹的铺上,头部还有些痛。一会,龚大华从街上拎来了酒:“来,小伙子!你为我的砖场立了大功,我敬你一杯。大家都拢来,拿碗!”男人们一人盛了半碗酒,为书生干杯。
喝完酒便睡觉。男人们心里洒脱,一会便起了鼾。只有大黑子始终不脱衣褂,呆在阳春的脚下,双手抱膝而坐。“看哪个狗日的再敢摸!即便是她做的恶梦,到时也好叫醒她。”
禾春躺下、坐起,睡卧不安,末了,与姐姐嘀咕了大半夜。
天放亮时,炳爹兴冲冲地露了面,他满脸红光,如减去十岁。可大伙睡在地铺里,如没看见他一般,都不愿理他。昨天船上出事故那会,都见不着他的人影,只顾与女人乐,老不正经的!
华老板一个鲤鱼打挺:“摊尸!都起来,开船!”(未完待续)